33、求饶_美人惊唐(重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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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3、求饶

  艳阳春的听雪院中,正盛的乌桕红彤若火,叶片红叶随风入窗内,落在案面。

  画案上一方砚台,旁置放着鎏金蟾蜍样式的摆件儿,其腹中空,可盛清水,伶俐地吐着水泡,以供研墨之用。

  安知虞跪坐在案后,正垂眼作画,一支嫣紫花簪,缀在浓如乌云的发间,细密金丝璎珞垂在女子颊畔,波澜不兴。

  这会儿若用动如脱兔,静若处子来形容,倒也贴切。

  旁侧男子单手支案,另一只细白修长的手,正漫不经心的研着墨,模样慵散,红衣卸了半肩,露出内里月白绸衣,极致的雅与魅,勾勒出令世人追捧痴迷的玉京郎。

  寂静中,他略带愁绪的开口。

  “郡主作画这两个时辰,某便守了郡主两个时辰,可郡主始终都不曾抬眼,可怜这研墨的手,腕子都酸了……”

  说完,将墨块一搁,极轻一声响。

  安知虞闻声,依旧巍然不动,笔尖慢慢拖出,直到勾完狼尾的那一翘,才略略抬眼,“这些事儿让婢子来便好,谁让你亲自动手了。”

  这墨不洇不凝,甚是好用。

  盛玉京稍稍换了个姿势,狐狸眼勾魂,横波一瞥,眉眼便是动人风情。

  “旁人到我这儿,或是因容貌痴迷,或是因才华折服,可说到底,心里眼里都是我这个人,想与我多多亲近……可郡主,每回见我,却只想从我这儿学东西。”

  说罢一叹,似嗔似怨,明明故作姿态,却不显矫情,更添风趣。

  安知虞搁下笔,吹了吹墨迹,“琴棋书画,除了琴艺你略逊色于我兄长,旁的样样拔尖儿,不跟你学,跟谁学?再说了,陪那些个深闺怨妇解闷儿,难道比陪本郡主有趣?”

  盛玉京闻言失笑,只能叹一句,不通情爱的傻姑娘。却又忍不住逗她,“这么长时日以来,难道郡主就不曾因在下这份卓越风姿,稍稍动心那么一瞬么?”

  他缓缓倾身,凑近女子旁侧,离的近了,便能嗅到她身上所薰一股清润的松岚香。

  “有啊。”安知虞弯唇一笑,亦转头看向他,目光灼灼,“我非圣人,哪能不受红尘俗世干扰。”

  盛玉京眸光

  一动,正欲言语,安知虞却抬手将他垂落的一缕发丝,挑回肩后,然后笑吟吟开口。

  “但凡世间美好之物,总是易叫人心动的,譬如风华绝代的玉京郎,譬如姿容玉貌的步姑娘,又或是一株含苞欲放的花,一支精巧漂亮的钗……”

  “可不管是人,还是物件儿,纵然为其有过一瞬心动,但也未必都要揽入怀中。”

  她笑意渐淡,转回身子,将画又铺回案面,“花若折了,便会枯。有些人,远看是皎洁的月,离得近了,才知这月亮早已千疮百孔。”

  这话,映射的是宋临。在前世,宋临于她而言,就是悬在天上的月,她飞不起来,得不到他,等这月亮坠下,她便急忙想要接住,可接住了,才发现丑陋不堪。

  远没有以前看时,那般的皎洁无瑕。

  而盛玉京听后,却是一愣,那样的话听在耳中,像是看透了他这风雅的假面之下,隐藏着什么。

  可是,像他们这种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起来的人,有几个能皎洁无瑕呢?

  最后,他只是笑,狐狸眼弯起时,魅惑动人。

  拿起她放在案上晾干墨迹的画,“起先看时,以为郡主画的是只狗,却不想画完了,变成了一头狼。不过,这头狼……郡主画得有些凶了。”

  “凶吗?”安知虞随声侧眸,亦瞧着那画,“这头狼呀,他本性就是凶残的。幼时呢,獠牙还未长成,爪子还不够锋利,瞧着像刚断奶的小狗。”

  “没有大狼保护,谁都敢去踹上两脚,可惜呀,没有遇到一个心疼他的,将他抱回去,只遇到一个小骗子,想用他的獠牙去害人。不过这狼嘛,早晚会长大的,总有一日,会长出利爪獠牙,将那些想要踹他几脚的人,撕裂粉碎,你说凶不凶?”

  盛玉京偏了偏头,瞧向她,“郡主是在讲故事麽?”

  “我是在说这副画。”安知虞站起身,再看了一眼那卷轴,忽然一笑,“这画我就不带回乐鱼斋了,上都的人可不喜欢狼,是卖不出去的。”

  她一挥手,“玉京郎若不嫌,画就送你罢,我该去跟步姐姐学舞了。”

  瞧着人远去,盛玉京再次垂眼,指尖摩挲在画卷上。

  或许,不该靠近的,离得近了,便容易被她发现,所谓盛名满京都的玉京郎,其实是披着人面的魑魅魍魉。

  又有脚步声响,盛玉京抬眼,以为是她去而复返……可如眼帘的,却是一袭黑袍,帽兜下一张银质的阎罗面具。

  ”主子何时来的……“他一怔,立马改为跪姿,“属下失职,竟不知小主子何时入京,也未曾相迎。”

  黑袍之人身形高挑,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,“你近来是功力渐退,还是……”

  走近几步,黑靴停在盛玉京跟前,黑袍男人缓缓附身,伸手抬起盛玉京的下巴。隐藏在面具下,瞧不见此刻是何神情,“还是被惑了心神,竟连有人靠近,也不曾察觉出。”

  是很年轻的声音,却透着股沉沉的冷冽。

  被迫仰起脸,盛玉京却缓缓笑了,并不畏惧,“小主子若存心不想让人觉察,以属下的功力,确实是自愧不如。”

  对视一瞬,黑袍男人松开手,拿走了盛玉京手中的画。

  盛玉京垂眼,并不敢置喙,只瞧见那只手的拇指上,戴着一方血玉扳指。

  还有十日,便是重阳。

  安知虞从一年前,便暗中跟着第一舞姬步鹊枝习舞。没想到那回太行围场之行,误打误撞,救了艳阳春十二名伶之首的玉京郎与北唐第一舞姬步鹊枝。

  她时常出入艳阳春,虽说坊间流言蜚语不少,可到底还是艳羡这位郡主年少风流的居多。

  艳阳春并非烟花勾栏处,此间往来的文人雅客也不少,倒不至于败坏了名声。

  只是,终不能与那些深闺里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娴雅端方的闺秀沾边了。

  也无所谓啦,反正她又不指望守着个好名声,嫁个好郎君,做个贤惠妻子。纨绔便纨绔吧,顺遂无虞,乐得自在就好。

  跟步鹊枝习舞这事,倒不是安知虞自个儿有多喜爱,还是那句话,技多不压身。况且,前世曾因重阳宫宴一舞,闹了好大的笑话,丢尽了脸面,却让安明若捡了便宜。

  安明若曾告诉她,据闻四皇子府中有个舞姬,很得殿下喜爱,尤其是那杨柳弱腰。宋临爱会舞的美人儿,这倒是事实。

  安知虞不疑有它,便听信了安明若的建

  议,在重阳宫宴上献舞。因她并未学过,也只是临时随舞姬练了几日,而安明若和安和乔却一直夸她有天赋,说必然会惊艳四座。

  但结果自然可想而知,她那临时抱佛脚学了两日的舞技,自然是丢人现眼。

  当时安知虞一身红舞衣,周围伴舞的舞姬亦是一身红舞衣,那一舞,可谓是喜庆感人。而中途,安明若却忽然出现,一身素白羽衣,翩翩起舞,宛若蓬莱仙子,惊艳四座。

  那素来不争不抢,人淡如菊的雍宁王庶女,至此一舞倾城,被坊间各府津津乐道。

  不仅学问好,又是才女,没想到打扮起来,竟也这般貌美。

  其实,单论样貌安明若的确算不得惊艳,但在那样的氛围下,一经对比,就衬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仙子了。

  所以呀,你瞧,聪明的脑袋瓜,有时候是真的很好用。

  所以这回,安知虞未雨绸缪,一年前就开始习舞,再加上的确有那么一点儿天赋,虽也不至于能有多大成就,但就凭有着被誉为北唐四美之首的容貌,哪怕将步鹊枝的本领,只学个三四成,那也足够用了。

  “腰再柔些,手臂随着过来,不要用力,否则会显僵硬,对,这样很好。”

  “眼神要定,不要飘,不同舞种,风骨不一,或奔放热烈,或含蓄内敛,一个眼神,便知其心中是否领会精髓……”

  一曲舞毕,步鹊枝抬手示意暂歇,又让婢女捧茶来,呈于安知虞面前。

  “郡主本就身骨柔软,天赋不浅,只是学得晚了些,不然,再过些时日,功底怕是要与我不相上下了。”

  安知虞饮下半盏热茶,气息才稍稍平复,正由桃酥用锦帕擦拭额角香汗,闻言眉宇间顿显喜色。

  “想赶上步姐姐是不能了,学得你三四分功底,我也就心满意足。”她对此到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,够用就行,本就只是为了打安明若的脸。

  况且,谁人都有一技之长,譬如琴艺当以安知鹤为首,舞技无人可比步鹊枝。而安知虞自幼擅画,在这画工这块来说,新一辈里面,除却季寒迟与盛玉京,倒也没人堪比。

  至于琴棋舞技,能拿得出手便好,倒也不追求玄妙入神的境界。

  俩人说话间,有婢女来报,“荣恩伯爵府的少夫人,想邀姑娘香阁一叙,说是带了上等的香料来与姑娘品鉴。”

  步鹊枝闻言点头,回身交待安知虞,“今日也练得差不多了,这支舞郡主已掌精髓,但也要劳逸结合,不宜练之过度,损了筋骨。”

  安知虞笑着应下,“步姐姐放心,且忙你的便是,我再琢磨一会儿,定不会累着自个儿。”

  如今瑞春郡主在艳阳春可是常客,又与盛玉京和步鹊枝相熟,来去自在。步鹊枝倒不担心她,交代完便转身出了小楼,朝另一院子去。

  跟在身侧的婢女有些不解,“姑娘为何这般尽心尽力的教导郡主?来艳阳春的达官贵人们也不少,并不见您对旁人有所青睐,唯独对这位郡主格外上心……”

  不知多少高门望族的郎君公子,为步姑娘神魂颠倒,也不见她有所动摇,却对一个女子这般尽心,真真是令人费解。

  闻言,步鹊枝只是淡淡弯唇,笑容里意味不明,“许是与郡主投缘吧。”

  到底是跟随她许久的婢女,对她这神色,略有疑惑,“姑娘当真,对郡主仅仅是投缘而已吗?”

  步鹊枝摇头一叹,“好了,少问两句。”

  婢女撅嘴,扶着她手臂,闷闷道:“我只是不解,主子交待姑娘与郎君多盯着那位郡主,还在京中暗中替她周全许多事,可见主子对她很是上心,姑娘就不担心……”

  “莺儿。”步鹊枝扬声打断她,“主子的事儿,不是我们能议论的。”

  她缓步停下,回身看向方才那飞檐小楼,透过窗牖,隐约能见女子起舞时曼妙的身影。

  不同于她们这些风月中人,那位自幼尊荣的小郡主,纵使学会她所教的一颦一笑,但仍是眼眸纯稚,不会有半点风尘烟火。

  那种华贵骄矜的底蕴,是需得长年累月将养出来的,仿若天上星,凡人不可奢望。

  正要收回视线时,却见着窗牖外的廊下,立着一道身披黑袍的倾长身影,她目光一滞,本以为有贼人潜入欲行不利,可转眼瞧见守在远处的暗卫,随即反应过来,松了口气。

  良久,步鹊枝转身,继续朝前走,远离了小楼,笑着告诉莺儿,“能够

  站在主子身边的人,不是我。”

  “我没有那份福气,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,既然这是他喜欢的人,那我甘愿将那些最动人的风情,都倾囊相授。”

  莺儿浅浅叹息,算是明白自家姑娘的用心良苦。

  罢了,各人各命而已。

  京都一处府邸中,院子围了一圈玄衣暗卫,皆戴面具,不露真容。

  “你胆子也太大了,怎么独自入京了?”苍色斓袍的贵公子见着人,不由面露惊诧,“近来有人倒戈向了姚氏,好在即使影卫即使将其暗杀,险些就被姚氏查出两年前在画舫上的事儿。”

  “放心,我自是有万全之策,才敢独自入京。”黑袍男子将一封密信递过去,“尽快按这上面的,将消息散出去,闹得越大越好。”

  随即报出一个人名,“再找到此人,无论用什么办法,定要让他为我们所用,这些事,必须在重阳那日之前办妥。”

  苍衣公子皱眉,“为何这么急?还有十日时间,你往返边境来得及吗?”

  黑袍道:“当然是分头行动,我来上都的同时,那边已经安排人代替我去了大陈边境,如今应该也办妥,在往上都来的途中了,我在途中换进去即可。”

  苍衣公子长叹一气,无不忧虑,“这些事,你让人传话不就行了,干嘛还自己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跑?你若被发现,这些年咱们的谋划可就全白费了。”

  黑袍男子交代完,不再多说,重新带上面具,“我走了,你自己多加小心。”

  出了那院子后,瞧了瞧天色,黑袍男子吩咐随行的暗卫先出城,自己却独自调转了马头。

  “主子,您要去何处?咱们要尽快出城,现在守卫是我们的人,若一刻钟后城门换守,就出不去了。”

  黑袍男子已扬鞭而去,“城外等我便是,我自有法子出去。”

  “主子……”年轻近卫看着已远去的身影,叹口气,带领一队轻骑便装出城去。安知虞回到府中时,已近日暮,丹霞似锦。

  练舞后出了些薄汗,沐浴更衣后,便懒得再梳高髻,乌发似瀑布,铺散在肩头。

  坐在小蓬莱的院中,等桑落筹备晚膳。

  一道黑影疾掠而过,就连

  轮班巡戒的府卫都未曾察觉。几个飞掠间,就落入一处院中。

  那株凤凰树下新做了一架秋千,这株树不知何故,花期总是尤其的长,已近九月,仍满树火红。正如那句‘叶如飞凰之羽,花若丹凤之冠’。

  赤霞潋滟落下,透过枝叶缝隙,落在女孩儿的面上,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浓艳与慵散。

  站在暗处的人,只是远远瞧着,心就跳动得急促起来。

  秋千慢悠悠的荡着,她正低头摆弄着一只翠竹编织的蜻蜓,那是先前在艳阳春,盛玉京随手编来给她玩儿的。

  安知虞瞧着有趣,便一路带了回来。这会儿无事,摆弄着想看看是如何编成的。

  秋千荡起时,足腕上一串红绳栓的金玲铛,清脆作响。

  据说这串红绳金铃,是顾王妃怀着她时编的,在她们家乡都兴这个,是祈福保佑孩童平安长大,女儿家一般戴到出嫁那日,方才取下。

  儿郎家则是项圈,小时候她记得见过哥哥戴过,后来长大却未曾见过了。

  足上小巧的金铃随着秋千荡起,在风中泠泠作响,茜色纱衣薄如蝉翼,与乌发一起飞舞在风中,流淌如绸,赤影下,似云烟仙子。

  安知虞正荡得起劲儿,可秋千藤好似忽地被什么拽了一般,一股阻力下静止了下来,她正欲回头,眼上覆来一只手,挡住所有的光。

  她只感觉被人捂住眼睛圈在臂弯间,背后贴上一堵胸膛,不是女子。可在这个时刻能至她院中,也就只有兄长了,但显然安知鹤不会玩这种无聊的把戏。

  顾山亭?可这个时辰他没事跑来干嘛?

  “谁?”

  没有人回答,直到感觉那人伸手,拿走她手中那只翠竹蜻蜓,似乎瞧了一眼,转瞬便啪一声丢在地上,随后细微的翠竹被碾压断裂的声响。

  而就在他伸手时,安知虞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。

  她对气味算是敏锐,例如安知鹤身上,常年都有一股松岚香,这款香她也常用,熏衣或屋内焚香。

  而顾山亭好动,即使衣袍有专门的丫鬟婆子熏香,但每每跑一趟教武场或是骑几圈马,变淡不可闻,或是热出一身汗。

  而背后之人,身上有风沙和草木的味道。

  她

  这才忽然意识到,这人既不是安知鹤,也不是顾山亭。

  那是贼人?可雍宁王府戒备森严,怎会有人不知不觉闯入进来?

  若真是贼人,那也必然是有相当俊的一身功夫。

  “是、是谁?再不说话我……”就喊人了。

  安知虞一句话没说完,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凉,似乎有冰冷的硬物抵在颈侧,还能是什么……这种情况下,多半就是刀剑了。

  “等、等等……”安知虞忙压低了声音,心中惊惶,先不论怎会有贼人潜入府中,这会儿重要的是保全自己。“君子动口不动手,这位大侠,咱们有事好商量,好商量……”

  身后的人终于开口,说了第一句话,是一句反问。

  “怎么商量?”

  声线低沉,却又极好听,似乎还有点儿耳熟,却想不起何处听过。一时间也没空多想,安知虞因靠在陌生男子胸前,而下意识僵直着背脊,“你潜入府中,是想干嘛?若是要钱,你开口便是,只要不伤到我,我立刻让人去拿……”

  那人听后,却是一声轻笑,低醇的声音响在耳畔,“想干嘛?这个时候,你说我想干嘛?”

  不待安知虞反应,腰间忽然被手臂一揽,人就被从秋千架上拦腰拎起,她下意识惊呼,“哪来的登徒子,你放开我!如若不然,我定让护卫打得你满地找牙,跪地求饶!”

  这好歹是雍宁王府,他即便进得来,若真伤了她闹出动静,也未必能活着出去。

  显然这人并不是要杀她,否则从方才到现在,若真是要杀,早就一刀了结,迟迟不动手,必然另有图谋。

  钱财好说,若是贪图色相……今日定要他交待在这儿!

  而两个旋身间,她被人拦腰一带,背就抵在树干上,随之那人欺身压来,颈侧仍旧抵着冰冷的硬物,不知是刀剑还是匕首。

  也就这刹那间,她刚要抬起打算直击‘要害’的膝盖,被一只手按住。

  与此同时,覆在眼上的手撤开,她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后,愣住。

  被俩人一撞,本就是花落时节,一树火红花叶,纷纷扬扬地飘坠。

  落在少年的肩头。

  宋惊唐?

  他怎会忽然出现在上都城?

  虽然

  极度震惊,但方才的那种不知名的恐惧,却骤然消失。

  不知为何,明明这少年比那些匪贼应该更让人害怕才对,可她就是下意识松了口气。

  时隔两年再见,本就俊秀已极的少年,如今棱角更分明许多,增添了几分锋锐英气。个头又蹿高一截,他站在身前时,完全将夕阳遮挡在背后。

  逆着光影,那双狭长的丹凤眼,微微带着点儿淡薄的笑,却又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戾气。

  像是,有些不高兴?

  真的看不懂,明明两年前她都尽可能的对他好了,也没再得罪他呀?就算再见时不感恩戴德,也不至于满眼戾气吧?怎么还是这副德行?与前世没什么两样。

  一来就要动刀……

  安知虞垂眸,瞥一眼抵在颈侧的那柄……嗯?是个薄扁的檀木盒子。

  这人就是想故意吓唬她?果然,离开上都后,就跟变了个人似的。

  膝盖被人按下去,意识到自己想要突袭某处的意图已被他察觉,而那股久违的,前世所见识过的冷冽气息,让安知虞下意识的,背脊一凉。

  没忘记这人善于记仇。

  少年模样清隽疏朗,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,却让人瘆得慌。

  眼看着他又低头逼近几分,安知虞避无可避,猛地偏头。

  薄唇就轻轻擦过她脸颊,耳畔是他低声一句,“郡主姐姐,要不要求饶?”

 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,让安知虞有些毛骨悚然,心跳也骤然加快了些,耳廓却莫名的发热。

  不知为何,以前他也喊过郡主姐姐,当时不觉有什么,可如今再听,总觉得有些怪异,是因为相隔太久生疏的缘故吗?

  要不要求饶?她脑海里率先闪过,方才那句要让侍卫打得他满地找牙,跪地求饶的话。

  随后又想起,当初也是这株凤凰树下,少年被她命人捆起来,她还大言不惭的问人家:怎么样,要不要求饶……

  转眼,时过境迁。

  “……”安知虞这会儿有些心梗,并且胸闷,还喘不上气。

  因为……因为……

  安知虞慢慢的憋红了脸,“你,你先放开我。”

  “嗯?”宋惊唐轻轻挑了下眉梢,倒是头回见她脸红,似绯霞一般,潋滟的风情染

  在眉眼间,让人有些移不开眼。

  显然,少年不会听话照做。

  他轻而易举的,抓住她推搡在肩臂的手,单手就能将两只纤细手腕箍住,然后一声反问,“还没听见郡主姐姐的求饶,为何要放?”

  真不知他是故意而为,还是真不懂事……安知虞又急又气,却实在说不出口。

  女儿家又不同于儿郎,他难道就不曾察觉,察觉压到了什么吗?!他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沉吗?

  鼓鼓的胸脯被压得发疼,况且又是夏末秋初,气候不冷,衣袍尚薄。安知虞气的不行,干脆别开脸,登徒子,真是登徒子!

  就算是报复她以前捉弄过他,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,她堂堂雍宁王府的郡主,还没受过这种气呢!

  偏他还一副毫无觉察的模样,简直无耻极了!

  “宋惊唐!你给我起开!”

  当下是真的恼了,手被少年紧紧箍着动不得,安知虞灵机一动,抬脚便往他脚上踩——可惜,她沐浴后,趿了双软底的绣鞋,而宋惊唐因骑行,脚上蹬的是双硬实的厚底军靴。

  那一脚下去,倒是安知虞自个儿疼得险些落泪,一时间只想把所知的,骂人的话全砸他头上。

  简直不是个东西!

  被她那不痛不痒的一踩,少年忍不住轻笑出声,“负隅顽抗可不是什么好习惯。”

  直到瞧见小姑娘泛红的眼眶,宋惊唐才一愣,以为是自己勒着她手腕了,毕竟他也就手上用了些力,于是立刻松了几分劲儿。

  负隅顽抗个鬼。

  安知虞倒是想直接喊来侍卫,将他抓起来,然后好好赏一顿鞭子,可是……他这算是无召入京吧?若是走漏了风声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儿。

  若不是留着他还有用,她恨不得现在就直接给他一刀,干脆了结了算了。

  她羞愤又憋屈,几乎是咬牙切齿,“你压着我了……”

  安知虞这会儿若是哭了,必然是被气哭的,好在她也是历过生死的人,平素也不爱哭,如若不然,就这会儿的委屈劲,眼泪就够他喝一壶的了。

  宋惊唐闻言,这才反应过来,她方才的异样愤怒,以及为何脸红……顿时僵了一瞬,松开她细腕,手臂改为撑在树干上。

  直到他撤开力道,安知虞才觉喘上一口气,不再胸口闷得难受了。可人仍旧被他手臂圈在胸膛与树干之间,她抬手去推……纹丝不动。

  秀眉一拧,气恼丝毫不减,“世子!男女授受不亲,如今又不是小时候了,燕世子请自重!”

  他当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,可他费尽心思,以身犯险的跑来京都一趟,是为了听她这句男女授受不亲的吗?

  若不是怕吓着她,他还能更亲近些。

  视线从那娇艳红唇掠过,略有遗憾的一声叹息。

  “我以为郡主姐姐,是知道我的。”宋惊唐垂眸,睨了眼她推拒在胸口的手,“我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。”

  “那,那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呀……”安知虞抿唇,试图唤起点儿昔日的情谊,“我可一直拿你当弟弟般看待,也曾帮过你好几回,你这一回京,便是想着吓唬我,是不是有些过分了?”

  “弟弟?”少年一声轻嗤,想起收到的那些密报,这两年她在京都,与宋临同出游玩,骑射击鞠,赏花看景,还有艳阳春的俊美郎君时常作陪……当真是无限风流。

  “我与郡主非亲非故的,算哪门子弟弟?”

  他收回手撑在凤凰树上的手,站直身,低头打开方才手中拿着的扁木盒,从中取出一支玉簪,金丝血玉,极其罕见的玉种。

  伸手递来。

  安知虞看了看,一时间不知是接还是不接,干脆趁机往后退了一步,顺着他方才那句,“非亲非故的,世子这是作甚么?”

  闻言,少年抬眼瞧了瞧她,随后手臂一伸,在她将要再退一步时,拽住那纤细手腕,“两年前与郡主的约定,期限已过,为以防再生变故,所以,提前来上都一趟。”

  宋惊唐将玉簪放在她手中,“这个,是定情信物。”

  “……?”定什么信物?什么情信物?安知虞被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。

  少年将手中木盒一合,搁在一旁石桌上,道,“我还要赶着出城,待事情办妥,会再回上都。”

  说完,转身便走。

  安知虞愣在原地,低头看了看手中那金丝血玉簪,在看看眼前的背影。

  他这定情来得也太迅猛了吧?

  时隔两年忽然出现在京都,开口就是定情信物,不是……谁要跟他定情啊?

  敢情就是来通知她一声?

  忽然不知哪儿来的胆子,兴许是因怒火中烧,一时间忘了这人是有多心狠手辣,杀伐果决,将簪子朝他甩手扔去,“我才不要你这劳什子信物,自个儿拿回去……”

  宋惊唐未曾转身,单凭耳力,回手一接,准确无误接住被她丢来的玉簪。停步转身,眉宇略微轻蹙,然后缓缓走回来。

  声音低沉,没了方才的笑意,“从当初,你在这颗树下亲手砍断绳子,难道,不就已经想明白了吗?”

  安知虞愣了一瞬,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,她该想明白什么?

  他抬了抬手,本想直接将玉簪插在她发间,可这会儿一头乌发披散着,无从下手。

  只能再次将玉簪强行放入她手中,“玉质的,这一摔可就坏了。”

  随后俯身,逼近她面前,微微眯眼,“待我回京都时,若见不到这玉簪……郡主姐姐知道,会有什么后果吗?”

  明晃晃的威胁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差一千多字,明天补上!

  宝贝们圣诞快乐!

  (ps:小宋本质非善良挂的男主,前世就是对郡主爱而不得,又爱又恨,这一世就是,不管怎样先娶到再说!想要他体贴温柔善解人意……怕是还要慢慢学习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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