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页_音乐家们的手指/陆首席的手指+番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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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贺玉楼说:“我也去。”

  贺玉阁从刚才那个男生说出“医院”二字,就一直怔在原地,她白着脸,一身冷汗。

  顾嘉珮说:“玉楼在家里照顾月安。玉阁跟我一起去。”

  贺玉阁站在原地,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。

  顾嘉珮回头,朝贺玉阁喊:“玉阁快点。”

  贺玉阁突然疯了一般地哭起来,边哭边喊:“我不去,我不去医院,我不去……”

  温月安说:“师哥陪顾老师去医院,不用看着我。”

  顾嘉珮点点头,顾不上贺玉阁的反常,和贺玉楼一起急匆匆地去了医院。

  Chapter37【《欲将血泪寄山河》-黄霑】

  夜色并不清朗,月亮四周泛着污浊的光晕。

  在暗淡的月光下,贺玉楼站在一辆三轮车旁,他看着那上面躺着的人,仍然觉得像他今晚第一眼见到的时候那样陌生。

  蹬三轮车的是一个老头,戴一顶破草帽,嘴里衔着一根草,正嚼吧着。

  “是这吧?”老头把草一吐,“把人弄下来,我还得回医院送别人哪,就一辆车。”

  贺玉楼在发抖。

  他看老头的目光简直像要当场把老头杀了一般。

  “看我干什么?”老头催促道,“快把人弄下来。”

  贺玉楼一把抓住老头的领子,一只手握成了拳头。

  顾嘉珮眼睛是肿的,脸上的泪已经干了。她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,一言不发地去三轮车后抱贺慎平,但是抱不起来,只能拖着贺慎平下来,让他靠在自己身上,半抱半拖着往屋里走。

  “小崽子,放手。”老头不耐烦道,“我得回医院了。”

  贺玉楼一拳打在老头侧脸上,把老头打得从三轮车座椅上摔了下来。

  “咳,咳……”老头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。

  “我想不通……”贺玉楼死死地盯着老头,喉咙里发出低哑颤抖的声音,像受伤的困兽,“我父亲那么好的人被打死了,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活得好好的?”

  “小崽子,你今年几岁啊?”老头被打了也不怒,上下打量了一下贺玉楼,“我看你也不小了,怎么一点道理不懂?”

  他从破草帽上揪了一根草下来,嚼了两口:“平时我懒得说,今天就跟你多说两句。这世上他妈每天都在死人,你家里死人你就是老大了?我就得小心伺候着了?呸,我告诉你,小子,天下只有两种世道,一种叫乱世,一种叫太平盛世。乱世就是一小撮人弄死一大撮人,太平盛世就是一大撮人弄死一小撮人。就你们家人金贵,不能死?都他妈一样。”

  老头说完,骑上三轮车走了。

  贺玉楼站在原地,过了很久,才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。他低下头,看见一截纤细的手臂,再顺着手臂向上看,慢慢地,看到了温月安的脸。

  温月安没敢出声,只敢抓着贺玉楼的手腕,默默等他反应。

  贺玉楼看了温月安半天,好像真的要看那么久,才能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。

  “月安?”贺玉楼喊了一声。

  “师哥……”温月安用极轻的声音说,“进去吧,别让顾老师一个人……”

  两人进屋的时候看见贺玉阁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一张纸。

  “那不是我爸。”她说,“这上面写错了,那不是我爸。”她说着,抬起头,盯着贺玉楼说,“你再去看看,你们肯定也弄错了,那不是我爸,我爸不是那样的。”她刚才看到了顾嘉珮拖进来的躯体,全身是瘀血痕迹,面目肿胀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,就像今天她学校升旗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,唯独不像她爸。

  贺玉楼站在原地,看着贺玉阁,不说话。

  贺玉阁一遍遍重复那几句话,直到贺玉楼走过去,蹲下来,伸出手绕到她的背后轻拍了一下,就像一个短暂的拥抱。

  “……姐。”那是贺玉楼人生中极少数几次这样喊她。

  他喊完后,好像想说什么,最终却什么都没说,撑着地板缓缓站起来,去找顾嘉珮。

  顾嘉珮在卧室里坐着,手垂在身子两侧,死水一般的目光落在床上。

  贺慎平在上面。

  那些天,顾嘉珮就那么一直坐着,每隔一段时间眼泪就会汩汩流下,她一开始会擦,擦得脸颊都破了,后来干脆任眼泪自己流,自己干。

  直到邻居来问他们,是什么那么臭。

  那是夏天,遗体难以保存。

  顾嘉珮看着邻居,眼神空洞:“是什么啊……哦,是慎平。”

  邻居是音乐学院管行政的老师,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,眼中悲哀,脸上却不敢显出来,不但不敢,还要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正确姿态:“唉,贺院长他……他不该不认错的。他是老右派了,应该知道的……要是革命小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,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,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……”

  顾嘉珮脸上浮现出一种恍惚的神色:“……我不明白。”

  邻居走近到顾嘉珮跟前,压低了声音:“顾老师,不管你明不明白,要是你挨了批斗,认错求饶就是了,千万别学贺院长……就算你不顾全自己,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哪。”

  顾嘉珮垂眼看着地面:“……对,孩子。”

  “你听我的,把你们家那些书啊画啊全烧了,磁瓦玻璃一概砸碎……”邻居摇头,重重叹息,“顾老师呵,你们这些搞艺术的,就是一点觉悟没有……外面,早变天了。”

  那天夜里贺玉楼在楼后面挖了一夜的土,第二天夜里再将贺慎平埋了。

  没有棺材,没有墓碑,连悲伤都只能偷偷进行,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流泪,否则说不定哪天就有大字报揭发他们:不正确对待群众运动,不拥护革命胜利的果实。

  革命胜利的果实躺在土坑里,穿着年轻时演出的衣服,身边放了一册莫扎特,一支平时惯用的笔,还有一把竹笛。

  土一点一点地盖上躯体,直到完全看不见了。

  地面被压平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  贺玉楼找了一块木板,写上字,当作贺慎平的牌位。顾嘉珮把牌位藏在衣柜里,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打开衣柜,在牌位前点一支白烛。

  天亮了以后,窗外又响起了整齐的踏步声、激昂快乐的歌声与口号声,锣鼓喧天,管号齐鸣。

  革命如火如荼,学校全部停课。

  那段时间蹬三轮车的老头一直就没休息过,一开始还拉到别人家里,后来直接拉往火葬场。

  火葬场的焚尸炉全开,超负荷工作,但很快也不够用了。

  十几天之后,有人通知老头,不用干了,因为他们不通知家属了,反革命的尸体卖给医院,五百块一具。供大于求,比曾经便宜不少。

  贺家大门一直紧闭着。

  贺玉阁把自己锁在房里,房中时而传来大哭,时而传来大笑。

  顾嘉珮每天都给三个孩子做饭,但是自己几乎不吃不喝。

  家里精致的杯碗全砸了,只剩下贺玉楼和温月安亲手画的那两只,温月安舍不得砸,于是贺玉楼便悄悄将那两只杯子一起埋在院子里,同埋的还有书、琴谱,以及贺慎平做的镇纸与他这几十年留下的诸多手迹。

  他们家的书与琴谱太多了,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埋了一半。

  还没有等他们将家里的东西处理完,抄家的风潮便席卷了全城。

  一天晚上,当一群红袖章冲进贺家的时候,正看见贺玉楼和温月安在埋琴谱。本来这群革命小将是白天行事的,但是很快地,他们发现那些狡诈的反革命分子常常白天溜出去躲起来,晚上才回家睡觉,于是他们决定晚上搞突袭,事实证明,效果不错。

  “哟,这是什么?”一个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领头男学生从温月安手里抢过一本琴谱,翻了翻,“莫扎特,这是什么洋鬼子名字?好啊,你们居然敢偷藏资本主义的东西!”他说着,便点燃了那册琴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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